雖然像「21世紀亞洲當代藝術」(Asian Art History in the 21th Century)這樣的學術研討會中,倡議重訪傳統藝術實踐典範,以賦予亞洲藝術與現代亞洲藝術,它們獨特與應得的認可。1 然而,先不說「亞洲」這個符號,在近期成為炙手可熱、可銷售對象的事實,光是是否存在「一個」「藝術的亞洲」的問題,就仍然疑雲重重;2 以學科方法學的演進來看,二十世紀初期,當藝術史學科從古典世界轉向同時期的當代世界時,藝術史中的歷史觀念、知識形式、研究方法、研究範圍等,無不面臨來自研究對象的多重挑戰;除此之外,奠基藝術史學科研究的內在形式、作品風格、圖像意義等,也已不斷持續擴充,並為政治、社會、意識形態等等範疇所取代。
1 Vishakha N. Desai, ed., Asian Art History in the 21st Century, Williamstown, MA: Sterling and Francine Clark Art Institute, 2007.
語言的障礙、藝術市場與西方中心的連繫,是這類區域藝術實踐尚未構成整體藝術史「認知中心」的原因。5 近來西方某些機構興致勃勃的展示戰後亞洲藝術,這說明了他們渴望從一個更具國際視野與跨國的新鮮角度,來理解自己戰後的藝術。但是,這些研究與其説是對區域藝術史的重建,不如說是西方現代主義對地方性的理解,同時也是現代藝術在亞洲變體的揭示。這種關注藝術移動性的主題,屬於「藝術及其全球史」(Art and Its Global History)的視線範疇,但它可能也「順便」拉抬了這個兼具國際樣式,且帶有人類學式目光下作為物證的藝術產物。
藝術史的全球轉向,對於非西方區域來說,並非萬靈丹,它的前提仍有值得警覺之處:其一是其將差異正常化的策略(strategies of normalizing difference);其二是將藝術史視為帶有向全球尋求關聯性的學科;其三則是藝術史這個學科本身與歐洲國家意識、殖民主義千絲萬縷的內部關聯。全球藝術史某種程度上代表著全球化的陰暗面,以及世界文化均值化的全面勝利。6 然而,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很多評論家都注意到,國家性的討論不斷出現在區域當代藝術的討論之中,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可喜的是,對話性的論述生產,卻如火如荼在檔案重建、在策展實踐中,提供這樣的可能性。蔣伯欣的〈材質的當代性:以「新漢城畫派大展」為中心的考察 〉一文,既是台灣展覽史的拼圖,也是亞際(Inter-Asian)研究與藝術移動史的案例。此外,如果根源于殖民概念的藝術史危機最終催生了視覺研究的話,那麼主導今日策展教育的金匠學院(Goldsmiths, University of London)也同樣發展出新的策展典範。展覽的形式,成了值得注意的論述場域。立方計劃空間的「造音翻土:戰後台灣聲響文化的探索」、高森信男的近日策展實踐,以及在2019亞洲藝術雙年展作為展間節點的李禹煥(Lee UFan)作品,都在給予過去建立在敘述的藝術史學科某種另類的提案。這些嘗試可以被看作是像哈瓦那(Havana Biennial)、達卡(Dakar Biennale)、約翰尼斯堡(Johannesburg Biennale)、光州等雙年展一樣,終結西方藝術史的後歷史開創之舉。如今,我們的挑戰是,如何去打開當代作為爭論之地的同時,讓它一次全部地注入各個地方、國家、宗教、以及全球的偶然性。
鄭大衛(David TEH)在CIT 19(Curator’s Intensive Taipei 19)論壇以「策展的職能為何?」(what is curatorial function)為題的演講中指出:「撇開一些在這個地區的歷史上並不成立的(西方)專業假設,去尋找策展人與國家權力、官僚勞動以及作者權之間的愛恨關係。過去因為亞洲策展人在努力地追求與國際藝術系統中那些在製造視覺品味的游牧者在平等的基礎上鞏固自身專業,上述那些結構性的問題便可能被放在一邊。但隨著該系統的重心向我們的方向移轉,我們就不能再迴避這些問題了。」7 我認為回答這個問題的方法當然不是從策展實踐離開,而是再次回到創生策展職能的現場,也就是回到積極運作中的藝術系統,直面面對其政治爭議,再次尋求展覽作為文化爭論的場所。也就是說,逼使策展的職能追求國際藝術系統的藝術品味之際,意識到(recognize)不要犧牲或者回避本地社會存在的政治爭議,以及隱而未顯的藝術歷史。